残阳似火

“我的生命将是大海。”


青岛车站,至今仍然保留着殖民地时期的风貌。砖红色的屋顶,静立在月色海风中,沉醉在浪涛的朦胧乐声中——那是不远处栈桥边的大海。候车大厅静悄悄,耳畔不时传来广播的声响,也似轻烟一般飘渺,混杂着些泡面佐料的浓香,浮向大厅的远处。

这便是作别的日子,而这样的日子却总是意犹未尽。手指摩擦、转动手中返程的车票,不时看向手表上的时间——启程还有一个半小时。总觉得少了点什么,于是跑向车站内的小店,又空手而归。大海,是大海,作别大海,托付给她的不安被打包返还。

那天清晨的细雨空蒙,风却险些从我手中夺过那把随我走遍江南的雨伞。在滨海栈道上行走,新鲜的雨水混着海草的腥味,这是大海的馈赠,唤醒还未完全苏醒的我的灵魂。道旁的树用绿叶为这场夏日的开场仪式奏乐,窸窣窣,窸窣窣;海岸线上岩黄色的礁石屹立在大海之滨,沉思。近来可好?我的生活正在把我拖入泥泞,这里危机四伏,旧的秩序已然崩塌。不愿面对的人群,永远说不出的心中的话语堆积,内心深处精神的孤独、缺氧,渐渐迷失在这片人生森林的迷雾中。这便是那些为我定制的精神危机,我必须时刻斗争。礁石孤立无援,守在海岸的前线,听凭浪涛处置。

但浪涛仍是正义的。击打在这些巨石上,唰的巨响,溅起数米的水花,仍是治愈人心的。那些有规律的自然的律动,是海潮给我的谆谆教诲。但这些无形的空洞的响声,又有什么资格给予我未曾得到的生命力量?海潮涨落,我的心趋于平静。静谧的清晨,眺望大海及远方。海是印象派的交响乐,海是诗人未写完的诗行……细雨初歇。

向中山路走去,已经是正午。保留殖民地时期风貌的小街——精致的商品店、咖啡厅挤在单行道的两侧。墙边挂满了爬山虎,店门口的风铃和老式自行车,在微风中明朗清脆,便闻到一阵咖啡的幽香,嘴边感知到驱走今晨微寒的温热。在这里小憩片刻吧。远处走来一个少女,浅黄色渔夫帽下轻烟蔽月般看不真切的面容,缓步迈向咖啡店。便似飘散开奶香拿铁的甘甜,饮甘醉如熏,陶醉在细雨中微酡。她停下,把手机架在对面的墙上,小步跑向店门,在咖啡店门口的小桌上坐下,捧上一束花,找到更美的姿势,微微一笑。她是在给自己拍照。一个人的旅行也能如此!雨后的阳光洒在咖啡馆的正门边,女孩刚才拍照的位置,玻璃台面反射出久违的光。而人生会是一场漫长的旅行……

时候不早,于是离开这里,想在返程前再看一次大海。海风仍抚过我的面颊,眼睑微润。海潮依旧涨落。下海,我试图追上浪潮,试图一把抓起她,质问她,请教她——我的生命需要方向。扑向大海,跌跟头,再爬起来,一把攥着涨来的海浪,手心冰凉,却发现是一捧金沙。海潮拒绝我热情的问询,拒绝救济迷失的灵魂。我乞求的答案竟是泡沫。

阿图姆苏醒,金红色的残阳,决然坠入深海。他果断选择了毁灭,选择了凤凰涅槃。残阳如火,大海也在海浪山崩地裂的哭喊中被夕阳的鲜血染成橘红色。陨落,金阁寺的火焰还未熄灭,碧海澄空在生命的火焰中熊熊燃烧。我想把我的生命此刻献祭给大海,寄希望于大海,期冀在运动中重塑生命。星海灿烂在夏日的毁灭中酝酿,“夜空一无所有,为何给我安慰?”海洋的呼吸滞碍我生命的前行。

生命本就是空虚的,一切也都是徒劳。夕阳在跟大海殊死拼搏中坠亡,何尝不是一种价值的创造?或许阳光会在另一面出现——那是远方的新世界。收拾行囊,准备第二天的征途,风的呢喃中,忘却生命之流中阻力与痛苦……

车站里寂静无人,旅途已经完结,但人生的真正旅程甚至不能说已经开始。面对完全的未知和任由天命摆布的无奈,路途仍然由我们规划。

踏上列车,窗外夜空澄净无瑕,点点星光,这是星海的水波——我把海潮带走了,带向世界的每个角落,带向天涯海角,带向每一个夜晚和清晨。

海潮汩汩不停歇……